少言

13

万古之前大地在一片血色汪洋里漂流，直至陆地与陆地相遇，才让一座黑色的山拔地而起。

被挤压的疼痛与愤怒积聚在山体里，让他的血液喷涌而出，屠尽万物。一时之间大地被灰烬淹没，天空遍布黑烟，北地的碧海卷起万顷巨浪冲击着这片历经苦难的大地。

天兽在这时降临，他收起自己遮天蔽日的翼停在了黑山之巅。他吞日吻风，让黑山成为他的脊柱。

四方神明拜服，尊他为王。

而此刻，天兽濒死，神山将崩。



小家伙依然不太识路，他绕了长长的一段才回到黑山脚下。但溪水边叶修带他去过数次，他能轻而易举的找到那些长满翠竹的小径。

叶修教过他抓鱼，小家伙认真地盯着水面，尾巴在身后毫无意识的摇晃着。他善学而机敏，叶修总爱嘲笑他又小又软还爱撒娇，却从来都不否认他作为一只龙与生俱来的杰出天赋。

那大概，能被称作王者之相。

但他还尚且年幼，一条鱼比他尾巴还长，在他怀里挣扎甚至会让小家伙一屁股坐到水里。

只是坚硬而锋利的鱼翼划伤他的脸颊小家伙也不会哭，他皱着小小的眉头把鱼摔晕，然后抱在怀里兴冲冲的往回跑。

黑山上多荆棘，总将小家伙细嫩的手掌划的鲜血淋漓，而他的翼还不具备飞翔的力量。

回到他们栖身的地方小家伙却总是笑，他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抹掉掌心的血迹，然后摇着尾巴把鱼推到叶修面前。

然后他抵着巨龙的头推他，然后努力地试图把鱼喂到他嘴里。

“叶修，叶修吃。”

小家伙认认真真地念叨着，只是无论他努力多少次，也都是徒劳。

天兽的沉睡，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唤醒。

叶修不理他小家伙就急得团团转，然后和自己的尾巴生气，他把它甩在石头上打的咔咔响，又被弹回来的尾巴撞倒。

他伏在地上，抬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叶修，然后湛蓝的大眼睛里就滚出一颗一颗透明的泪珠。

小家伙挥着小胳膊哭个不停，小腿还在地上蹬来踹去，脸上身上都一片狼藉。

他或许以为叶修会立即拿甜甜的山樱桃来哄他，在骂他的时候，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但叶修没有，他依然安静，毫无知觉的睡着。

没人哄小家伙自己就会停下来，然后一直呆呆看着叶修。

他们才刚刚一起走过春天，却似乎再没有机会走过那么多的四季。


14

每晚的降雷和雨水尚未停歇。

紫色的冰冷光芒从黑山的缝隙里照进去，小家伙似乎知道就是这种锋利的光让他的叶修沉睡不醒，便每夜都紧紧贴在他的鳞甲上。

黑山慢慢将天兽巨大的躯体吞入山腹，最开始是尾巴，然后蔓延到后肢，躯干，而现在只剩下头部露在外面。

小家伙丝毫不觉叶修龙体上满身尖锐，他总是在幽暗闪烁的光线里抱着他唯一柔软的鼻尖，用小脸贴着他冰冷坚硬的龙麟感受到他那一丝微弱的呼吸和依然温暖的鼻息才能睡去。

之前叶修带他去野外，小家伙曾见过一头幼鹿守在死去的母鹿身边不愿离去。

土地仁慈而残酷，她既用自己广博的胸怀容纳万物，任凭每一种生命在自己的生体上繁衍生息，却又在生灵逝去时，吝啬的不愿提供一个安息灵魂的地方。

幼鹿最终还是离开了死去的母鹿，它甚至无法埋葬自己的母亲，只能任由它的身体被空气腐蚀被别的动物分吃。

小家伙不再出去抓鱼，他之前抓来的鱼在叶修面前摆出一道墙，后来鱼就臭了，小家伙一尾巴扫了出去，成日就守着他。

到了晚上他会蜷缩到叶修巨大的前爪里，嘴里念叨着要叶修抱，得不到回应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哭着哭着累了就缩在他的爪下睡熟。

而黑山一日一日的崩塌，岩浆从山体里接连不断的流出来，像是血红的泪淌在这片丰饶美丽的土地上。

黑山庇护龙族的能力在日渐减弱。

那些盘旋的大鸟似乎嗅到了昔日王者垂死的气息，它们潜伏在黑山附近的山崖上，偶尔发出尖利的嘶鸣。

小家伙总在这时非常紧张，他张开小手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将巨大的天兽护在身后，瞪着逐渐逼近的大鸟。

他不懂得的事那么多，只知道叶修对他好，而他现在需要得到保护，便那么的义无反顾。

他像是想到了叶修就在自己身后，小小的身体里仿佛就充满无数的力量。

只是最后那些大鸟还是在一个雨夜侵入了他们栖身的地方。

小家伙从叶修的爪子里爬出来，瞬时便被大鸟的翅膀扫到一边撞到山壁上。

他被撞得头昏眼花，看到那些大鸟靠近叶修便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喷出一口火焰去烧它们。

这样的行为立即招惹了大鸟的攻击，小家伙躲起来相当灵活，却到底势单力薄被逼到角落。

大鸟趾生利刃，只需要一下就能撕开那软软的小东西，扯出他腹腔里的内脏。

而沉寂了许久的天兽却猛然全身腾起一股红黑相间的光芒。

叶修平时偶尔会毫无意识的发出些懒洋洋的柔白光芒，而一旦愤怒，那无害的白光便会变成焚尽万物的黑芒。

入侵的大鸟被一股巨力甩了出去，然后在半空中燃成一具具焦黑的干尸。

来一个，弄死一个。

敢伤他，屠你全族。

龙，就算垂死，也依然是龙。

而最后的反击似乎耗尽叶修最后的一丝精力，他鳞甲上柔和的红光慢慢熄灭，黑岩慢慢延伸过来，覆盖他的眼睛将他完全吞进腹中。

小家伙似乎还没在一连串变故中回过神来，一扭头却看见叶修已经变成一处突兀的山岩。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慢慢扬起头，张开嘴，从咽喉深处发出一声悲伤的龙吟。

随着幼龙初次发出的鸣叫，漫长的夜幕深处，显露出一丝稀薄的光明。



Ciao.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明年今日》